體壇周報特派記者秦游夏發自卡塔爾

德國隊連續2屆世界杯小組賽出局，成為本屆第一支回家的傳統豪門。針對德國隊在卡塔爾世界杯的表現、體現出的問題以及未來展望，我們很高興地請來了德國天空體育首席記者烏利·科勒一起復盤。科勒老先生今年已經71歲，但依然神采奕奕，本屆是他第9次在前方報道世界杯，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老江湖。

德國足球很渺小

體壇：你好，烏利！德國隊又經歷了一次災難般的世界杯，你現在是怎樣的感覺？

烏利：你好，秦！我感覺到“深度抑郁”，我熱愛足球，熱愛德國隊，這樣的成績是我意想不到的。德國足球這些年經歷了很多起伏，但我總是堅信我們可以在世界杯拿出最好的表現，可惜事與愿違。

體壇：從2018年開始，德國隊一直在經歷起伏，兩屆世界杯小組出局，歐洲杯止步16強，三次歐國聯也都未能小組出線。你是否對德國隊過于自信了？

烏利：我想是的。在德國，很多人對于德國隊的定位就是一直要贏，但現在我們真的沒有這種自信的理由了。看看日本，人家也可以踢很好的足球。一個國家在足球成績上的波動是正常的，但這次最讓我遺憾的一點是，德國隊其實有很好的球員，但我們不夠穩定，精神氣質上也不夠好。小組賽中，德國只有一場是面對強隊，但恰恰是對西班牙，我們踢出了最好的一場比賽。

體壇：在德國電視一臺評球的施魏因斯泰格表示，德國隊球員沒有充分去“燃燒”，在斗志和專注力上差了最后那5個百分點。而德國足球歷來以精神屬性和意志力著稱，你如何看待這個問題？

烏利：沒錯，我覺得這是新一代球員的問題。他們在很年輕的時候，已經可以掙很多錢，也更多活躍在社交媒體上，他們更注重自己的發型好不好看，在動力上不如老一輩球員。以前的德國隊，有11個“精神屬性怪物”，但在我看來，現在只有諾伊爾、基米希、戈雷茨卡和穆勒這4個人，而別的國家，出現在場上的是11個人可都是精神屬性怪物。這一代球員也想成功，但不能為此做好準備。一個例子是，對哥斯達黎加的比賽，格納布里早早為德國取得領先，但當球員們得知西班牙也領先的時候，就松弛了下來，我想這是這代球員的舒適區，把希望寄托于對手，而不是自己。

體壇：連續兩屆世界杯小組賽回家，德國還是一個足球強國嗎？

烏利：很多人覺得，德國是大賽型球隊，哈維·馬丁內斯認為世界杯中的德國就是歐冠中的皇家馬德里。但殘酷的事實是，我們并非如此，如果到了世界杯，這個最重要的足球賽事，球員們還是無法拿出最高的專注力和最好的表現，這就是個大問題。我們現在并不強大，而是很渺小。

“人心捕獲者”的副作用

體壇：德國隊精神屬性的巨大下滑，或許和弗利克從寬治軍有關。弗利克希望內部和睦，在選擇26人名單時就注意了這一點，而前兩場都未能贏球后，他分別讓球員的家人在球隊駐地待了兩天。弗利克在拜仁時，被譽為“人心捕獲者”，但到了已經低迷幾年的德國隊，他是不是過于和藹可親了？

烏利：我想一方面肯定是的，但另一方面，就像納格爾斯曼常說的，足球中有些東西是可以通過訓練提高的，比如傳球、奔跑、射門。但有些是無法訓練的，比如球員的腦子、精神屬性。弗利克希望打造和睦的團隊，對西班牙的下半場，德國隊是作為一個整體在戰斗，這是通往成功的鑰匙，但3天后，他們把這些忘在了九霄云外。如果球員整體的精神屬性不佳，教練也無法在短時間改變太多。

體壇：弗利克第一次帶領德國隊踢大賽，在很多人員安排和調整上都有爭議，你怎么看？

烏利：漢西對主力陣容的打造并沒有清晰頭緒，這無法帶來穩定性和默契。防守端，我們3場比賽用了3個右后衛。弗利克一直強調，基米希他的中場核心，但對哥斯達黎加時，基米希突然轉任右后衛，這太狂野了。德國足球過往成功的時候，防守是絕對的基礎，但這次并沒有。

體壇：面對哥斯達黎加這樣收縮防守的球隊，我想菲爾克魯格會是一個好的鋒線選擇，他替補登場后也果然再次進球，可弗利克還是選擇穆勒首發，你贊同嗎？

烏利：用穆勒并沒有錯，弗利克充分信任他，他可以是場上的教練。但問題是，你用穆勒就必須把他放在最適合他的位置上，那就是前鋒身后。穆勒不適合踢9號，這已得到多次證明。穆勒以前可以踢右邊路，但現在歲數大了，不能帶來活力。對于穆勒，要么讓他打二前鋒，不然就不用。關于菲爾克魯格，我覺得弗利克有自己的考慮，他擔任國家隊主帥以來，鋒線上其實都是打假9號，這是他的A方案，假9號也是未來足球的一個發展趨勢。德國隊前場人才濟濟，我想弗利克還是沒有足夠勇氣讓他首發。

體壇：在我看來，菲爾克魯格是絕對應該首發的。弗利克賽后表示，德國缺少參與進攻能力強的邊后衛和中鋒，但我覺得德國明明有菲爾克魯格這個現成的好人選，29歲也正是黃金年齡。到了下一屆世界杯，可能真的就徹底沒有9號了。

烏利：我同意你所說的，弗利克應該至少嘗試一下，這樣也可以延續對西班牙比賽的積極能量。另外我想說的是，菲爾克魯格在德國很受歡迎，雖然因為世界杯在卡塔爾進行，民眾對德國隊的關注和支持不如以往，但大家都很喜歡菲爾克魯格，因為他的個性和勵志的經歷，他的9號球衣是世界杯前所有球員中賣的最多的。

體壇：德國隊出局后，巴拉克表示，如果德國隊堅持目前的足球風格，將無法走出危機。在我看來，德國隊的比賽有時候就像拼刺刀，整體站位很高，一旦出現失誤，很難避免被對手打反擊，你怎么看？

烏利：總體上，我認為我們目前的足球風格沒有太大問題，但當然可以優化。因為2010世界杯前發生的事情，巴拉克和勒夫的團隊關系早已破裂，包括當時的助教弗利克。那時的巴拉克太過自以為是了，他認為只有自己重要，凌駕于球隊之上。我想他不會錯過挖苦弗利克的機會。

大戰前夜還在聊政治

體壇：我們來聊聊可能結束國家隊生涯的幾個人。穆勒已表露隱退之意；諾伊爾希望繼續；京多安表示需要時間做決定。你如何看待這3名球員？

烏利：雖然諾伊爾在本屆世界杯并沒有發揮出高水平，但在我心目中，他依然是德國最好的門將。而且我們看看兩位替補門將，特爾斯特根和特拉普也都是年滿30，并不是長周期的人選，因此我支持諾伊爾繼續踢下去。我為京多安感到遺憾的是，他從未在國家隊拿出在曼城的表現，和基米希之間的默契也不好，但他真的是一個謙恭的好人，如果他選擇退出，我會為他可惜。至于穆勒，他是德國足球的一個偶像人物，給德國隊屢立戰功，每個人都愛穆勒。我和他私交很好，他原本希望通過一個完美的世界杯，作為德國隊的告別演出，但現在是一個失望的結果，我想他會結束國家隊生涯。

體壇：怎么看待德國隊主管比埃爾霍夫？他在德國足協工作了18年，但對德國隊最近幾年慘淡的成績難辭其咎。他本人表示希望干下去。

烏利：比埃爾霍夫不是場上踢球的那個人，但他也有很大責任，作為德國隊的主管，他沒有創造一個好的環境，他的表現可以用業余來形容。比如關于“One Love”袖標，如果你想佩戴它，就需要盡快去確認，別到了大賽已經開始，還讓這個事情懸而未決，讓球隊分心。我知道的是，對日本比賽的前一天晚上，球隊還需要開會討論，我們在不能佩戴“One Love”袖標的情況下，還可以做些什么去抵制卡塔爾。這和競技無關，比埃爾霍夫及其團隊的糟糕準備，讓德國隊不必要地分心。我想他或許是一個營銷大師，但德國隊主管，還是算了吧。

換帥？不是好主意

體壇：現在很多球迷最關心的問題就是，弗利克還是帶領德國足球走向復興的那個人嗎？

烏利：我想弗利克會繼續獲得機會的。他在德國聲望很高，這次世界杯后，這種聲望會下滑不少。但距離2024歐洲杯只剩下1年半，德國作為東道主，到歐洲杯開始前甚至沒有踢正式比賽的機會，現在換帥并不是好的選擇。我有一種感覺是，漢西給了球員們很大自由度，考慮他們的感受，但這種信任沒有得到回報。當然，德國不缺好教練，但克洛普的經紀人說了，他不會離開利物浦。圖赫爾現在賦閑，但考慮到他的年齡，當國家隊教練太早了，他可以輕松找一份年薪1500萬歐元的工作，而德國隊主帥的收入只有幾百萬。我們很難找到一個比漢西更好的人，因此他會得到第二次機會。

體壇：距離2024德國歐洲杯，只剩18個月，德國足協需要做些什么，讓后年的歐洲杯再次成為一個“夏天的童話”？

烏利：下周，德國足協會開會總結，對所有問題進行考量。我想接下來瓦茨克（多特蒙德總裁，德國足球職業聯盟監事會主席，還是德國足協副主席）會更多參與到國家隊事務，因為他的經驗和專業性，我覺得他會建議讓薩默爾重返德國隊，擔任類似體育主管的職務。我相信，下屆歐洲杯我們能展現出德國足球應有的樣子，我很期待穆西亞拉、維爾茨們真正當家做主的第一屆大賽。

體壇：謝謝烏利！也希望德國足球如你所愿，早日回到正軌！

烏利：感謝你的邀請，這是一次很有趣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