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 孫奇

當地時間10月3日，前馬賽主席貝爾納·塔皮因癌癥去世。這位上世紀九十年代呼風喚雨的商業巨頭在法國足壇有著怎樣的影響力？翌日出版的《隊報》用整整20個版面回顧了他的一生，總統馬克龍與齊達內、德尚等足壇名宿紛紛表示哀悼。這是一位兼有多重身份、締造龐大帝國卻不乏爭議的多面主席，是非功過留待后人評說。

抄底發家 屢試不爽

1943年，塔皮出生于位于巴黎郊區的一個工人家庭。他在發家前從事過各種工作，推銷百科全書、電視商店老板、歌手、創業咨詢的活做了個遍。打拼同時，塔皮也嘗試過一切鉆法律空子的經營手段，故而多次因逃稅、打出虛假廣告、濫用社會資產等罪名被指控。盡管如此，塔皮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曾發現一種屢試不爽的策略，同時也不妨礙他在80年代走上事業發展的快車道：以資產重組、并購等手段，“抄底”處于困境中的致命企業。

最初讓塔皮看到希望的收購是郵政公司Manufrance。盡管功虧一簣，但塔皮收獲了得力伙伴SDBO，該銀行是里昂信貸銀行的下屬子公司，為塔皮包括體育在內的一切活動提供資金支持。通過SDBO的鼎力相助，塔皮收購了擁有250家分店的著名食品連鎖店La Vie Claire。在塔皮的經營下，這家此前連年虧損達到百萬法郎的公司搖身一變，一躍成為他在體育界收獲成功的重要品牌——塔皮本人在1984年組建的職業自行車隊正是以此冠名。車隊成立后，塔皮成功將四屆環法冠軍貝爾納·伊諾與美國名將格雷格·萊蒙德招致麾下。此舉成效立竿見影，伊諾于1985年奪得個人第五次環法冠軍，而萊蒙德翌年成為了首位摘得環法桂冠的美國人。

在自行車隊上嘗到甜頭后，塔皮把目光轉向了衡器市場。他以名義上的賠償金收購了特拉永（Terraillon）與泰斯蒂（Testut）兩家企業，隨后將它們拆散或是轉手出售。由于對泰斯蒂的管理引起質疑，塔皮在1993年遭到起訴，并在三年后因濫用社會資產被判處兩年徒刑、30萬歐元罰款以及五年內不得管理該公司。

在所有涉足領域中，塔皮在體育行業收獲了最大的成功。盡管他1983年入股著名網球品牌多奈未獲大捷，但很快收購了自行車制造商Look Cycle。通過與旗下運動員伊諾的合作，他將滑雪運動的固定裝置應用到了自行車踏板上。1985年，伊諾正是腳踏這種踏板加冕環法。三年后，塔皮以2.6億法郎（約合4000萬歐元）的價格將Look Cycle出售，被坊間冠以“贏家老板”之名。

馬賽主席歲月：榮耀與爭議并存

塔皮與馬賽俱樂部的相遇不乏機緣巧合。在前馬賽市長遺孀埃德蒙德·夏爾-魯的撮合下，精明的塔皮于1986年以“抄底價”收購馬賽俱樂部。初來乍到之時，他便采取與管理自行車隊類似的策略來經營這家歷史悠久的足球俱樂部：招攬最優秀的球員、但對教練的容忍度有限。塔皮最終取得了成功，他締造了一個王朝。馬賽在塔皮任期內球隊斬獲6座錦標，包括目前法國足壇唯一的大耳朵杯，然而功勞簿背后同樣有揮之不去的爭議。

1989年底，塔皮與其心腹、馬賽總經理貝爾內斯嘗試與克羅地亞經紀人柳博米爾·巴林合作。后者受雇于波爾多，以善于討喜裁判而聞名。有一次貝爾內斯與巴林交談時，克羅地亞人詳細講述自己如何對波爾多主席克勞德·貝施壓。在巴林不知情的情況下，貝爾內斯悄悄將兩人的對話錄音。此后為了購得這盤錄音帶，波爾多主席從俱樂部賬戶上挪用了5萬法郎——他犯下了典型的挪用公款罪。塔皮與貝爾內斯同樣沒有逃過處罰，兩人東窗事發因非法錄音吃到紀律委員會一紙罰單：塔皮被禁止參與足球事務管理一年（緩刑4個月）；貝爾內斯同樣被禁足半年。

做出這一瘋狂舉動后數月，馬賽隊迎來天王山之戰：他們在1989-90賽季冠軍杯半決賽中與本菲卡遭遇。首回合交鋒馬賽以2比1取勝，第二回合出征里斯本，他們在最后時刻被對手在角球進攻中用手打入一球。憑借這一進球，本菲卡依靠客場進球多晉級決賽。馬賽人賽后展開瘋狂抗議，但無力改變被淘汰的命運。當晚，塔皮面對媒體語出驚人，暗示當值裁判被收買：“我明白了，我終于明白了……現在我總算知道怎么贏得歐洲冠軍了！”

4年之后擊敗AC米蘭，馬賽成為首次捧起大耳朵杯的法甲球會，然而他們的勝利引發了諸多不同的聲音。前《隊報》記者雅克·費朗曾與同事加布里埃爾·阿諾一道發起創建歐洲冠軍杯，他對馬賽斬獲這項凝聚自身心血的錦標嗤之以鼻：“縱觀歷史，馬賽在歐冠的勝利招來了最大的爭議。就個人而言，我拒絕將獎杯計算入他們的榮譽簿中。”

就在馬賽贏得與AC米蘭的冠軍杯決賽后不久，有關與瓦朗謝納一戰假球的指控剎那間引起軒然大波。即使馬賽創造歷史登上歐洲之巔，輿論對塔皮及其心腹讓-皮埃爾·貝爾內斯由來已久的質疑依然在持續：從1989年起，兩人與法國國家足球聯盟（職業聯盟前身）紀律委員會早有不睦。紀律委員會收到關于塔皮與馬賽接踵而至的負面新聞，但他們未能收集到確鑿證據：

一位裁判透露，他收到了來自馬賽的書面威脅；

布雷斯特俱樂部主席聲稱：一位經紀人要求陣中明星球員羅伯托·卡巴納斯在對陣馬賽的比賽中詐傷；

卡昂俱樂部控告貝爾內斯致電隊中守門員，要求他在與馬賽交鋒時不全力以赴守門，為馬賽留下進球機會……

人生起伏，只在頃刻間

80年代末開始曝出的一系列丑聞使得塔皮在足球圈內形象大跌，但他作為一名商人還是完成了自認為最成功的一筆交易。1990年，塔皮以16億法郎（約合2.45億歐元）收購了全球最負盛名的運動品牌阿迪達斯。此次收購資金全部出自SDBO的貸款，塔皮完成交易后曾評估道：他收購的資金相比于以往“抄底”高出一大截，但潛在的回報使這筆投入物有所值。

塔皮的如意算盤在于：阿迪達斯在創始人之子霍斯特·達斯勒1987年去世后，危機不斷出現，但他依然深信阿迪達斯的發展潛力。1991年，塔皮將阿迪達斯logo進行改動，還大幅削減阿迪達斯在歐洲的員工，將此前盡數設在德國的生產線轉移到亞洲。

與此同時，這位商人也需要在政治領域做出抉擇。作為一名左派擁護者，他很早就贏得了密特朗的歡心，后者在1993年議會選舉前就有向民間社會人士開放政府的想法，并要求塔皮棄商從政。然而事與愿違，塔皮并未等到阿迪達斯像他以往的企業那樣開花結果。即使進行了諸多調整，1992年度阿迪達斯的賬目依然顯示虧損7500萬法郎（約合1150萬歐元）。

于是，塔皮決定委托SDBO將阿迪達斯出售。羅貝爾·路易-德雷福斯所屬集團RLD最終完成收購，他們分兩期支付了20.85億法郎（約合3.17億歐元）。感受到增值的塔皮十分滿意，他于1993年2月15日與買家正式簽下合約。成為密特朗政府部長、坐擁億萬資產、隨后率馬賽隊成為歐洲冠軍，塔皮在90年代初走上了個人生涯的巔峰。

風云人物從巔峰墜入谷底，有時只在頃刻之間。1993年3月，隨著右派再度上臺，塔皮丟掉了部長位置；當年6月，馬賽與瓦朗謝納假球案啟動曠日持久的調查，使塔皮這位成功人士陷入了法律與經濟的重重困境。

1994年3月，塔皮遭遇了個人最低谷：他本人被宣布破產，里昂信貸銀行出售塔皮公司的所得并不能抵消他此前的欠款。塔皮此后對出售阿迪達斯表達了質疑，因為在轉讓給RLD過程中，里昂信貸銀行接觸了一家財團，其中有兩家境外公司從屬于SDBO——正是SDBO向RLD借出了收購與維持自身運營的必要資金，在出售股權時有欺騙之嫌。阿迪達斯在RLD集團領導下重回正軌，兩年后市值飆升至110億法郎。

除了塔皮，幾乎這樁交易的所有參與者都大獲全勝——由于假球案，前馬賽老板于1995年11月被判入獄兩年（其中監外服刑16個月）、三年內不得擔任社會公職。即使塔皮竭力自衛，依然無法阻止他苦心經營的個人帝國就此坍塌。從部長、億萬富翁到淪為階下囚，塔皮體驗了人生的大起大落。

從那時起，一場持續20多年的紛爭即將打響。雙方的紛爭一直持續到了2007年，政府同意批準的仲裁法庭公布了判決結果，塔皮以絕對優勢勝訴。法庭最終決定：里昂信貸銀行賠償塔皮2.4億歐元出售阿迪達斯的價格差、4500萬歐元的精神損失費與大約1.18億歐元利息，合計4.03億歐元（與里昂信貸銀行出售給RLD時所得26億法郎大致相當）。

在這一仲裁結果引發輿論質疑的情況下，時任司法部長拉加德并未表示異議。塔皮原先受到關于旗下兩家控股公司的破產指控在2010年得到撤銷，原先因阿迪達斯出售焦頭爛額的他也得到了喘息之機，擺脫了背負的司法枷鎖、重回商界。這位出生在巴黎的商人很快購買游艇、投資媒體與網站。

看上去塔皮的事業似乎風平浪靜、重回正軌，但有關他的調查事實上并未停止。審判員們自2012年開始對涉案人員進行追蹤調查，并在兩年后發布了一份證據確鑿的報告。調查文件顯示，塔皮不僅不會因里昂信貸銀行蒙受損失，反而將一切盡在掌握。

因此在2015年底，巴黎上訴法院判決塔皮退還2008年仲裁結束所獲的4.03億歐元。半年后，法國最高法院確認了上訴法院的判決，證明七年前的仲裁存在民事欺詐：當時一位仲裁員皮埃爾·埃斯圖與塔皮私下存在聯系。2017年3月，受到欺詐、挪用公款罪名指控的塔皮被送進拘留所；當年5月18日，他收到了最高法院關于退還4.03億歐元的一紙命令。不過由于他早已將這筆資金投資到其他領域，法院并未如數追回。此后，這位多面人物在與癌癥的糾纏中走完了人生最后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