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 黃思雋 

 “我的所有興奮勁都被沖淡了，特別是考慮到賽前我們還以為這會是一場相對輕松的勝利。我已經有點無語了。”擔任電視臺評球嘉賓的烏利·赫內斯，代表了許多德國球迷的心聲。

埃爾馬斯第85分鐘絕殺，德國主場1比2負于北馬其頓。

正如去年11月在3比1擊敗烏克蘭的漂亮勝利之后，立即被西班牙6比0打爆，德國隊又一次在沒有征兆的情況下遭遇一場恥辱性失利：在世預賽開局連續零封擊敗冰島（主場3比0）和羅馬尼亞（客場1比0）之后，竟在主場1比2輸給北馬其頓。這是自2001年9月在慕尼黑1比5慘敗給英格蘭以來，德國隊首次在世預賽輸球。世預賽歷史上，這僅僅是德國隊（含西德隊）第3次落敗，而首敗是1985年10月輸給葡萄牙——那個時候，除了北馬其頓隊長潘德夫（37歲），其余如今出現在杜伊斯堡的兩隊球員都尚未來到人世。

“比0比6更難堪”

迎戰北馬其頓之前，德國隊在世預賽開局2場比賽無論是結果還是場面，都重新給人以無限希望。由格納布里、薩內和哈弗茨組成的鋒線產生了美妙的化學反應，讓人覺得托馬斯·穆勒并沒有回歸的必要；由基米希、京多安和戈雷茨卡所組成的中場攻守兼備，既能打鐵也能繡花，讓人覺得此番因傷退隊的克羅斯成了多余的人；有了中前場的細膩傳控加高位壓迫，由呂迪格與金特爾組成的雙中衛壓力大減，似乎也不必勞煩胡梅爾斯和博阿滕回來救火了。

相比于2020年后半年的表現，德國隊無論是技戰術還是精神層面都有了明顯提升。而且橫向比較，勒夫的球隊也是世預賽前2輪表現最好的歐洲傳統豪強之一，尤其明顯優于歐洲杯同組的法國（主場1比1平烏克蘭、客場2比0勝哈薩克斯坦）和葡萄牙（主場1比0勝阿塞拜疆、客場2比2平塞爾維亞）。

勒夫對于這場失利失望至極。

以上這些，顯然都是讓赫內斯和球迷興奮的理由。如能順理成章地拿下世界排名僅65位的北馬其頓，無論是勒夫還是德國隊，都可以在歐洲杯備戰開始之前調整到理想的精神狀態，并得到最好的輿論環境。然而在這90分鐘過后，這支四屆世界杯冠軍以及這個足球國度，又重新被巨大的失望所籠罩。就連勒夫在賽后也承認：“失望極其巨大。現在很難去作出分析。這是一場真正的挫敗。我們現在要第2次帶著一場苦澀的失利進入（國家隊比賽）間歇期。”

Sport1的評論指出：“這場對北馬其頓的1比2，比4個月前0比6輸給西班牙更令人難堪。”就連一向溫和的《踢球者》雜志首席記者維爾德老先生，也罕見地用了通篇尖銳的詞語去批評這支德國隊“沒有傳球，沒有流動，沒有配合，沒有盤帶，沒有速度，沒有壓迫”。

榨干了一套陣容

如果韋爾納吃下京多安喂的餅，那么發揮如此拙劣的德國隊還是可以僥幸拿下這個3分。但1比2落敗的結果，反而更加合情合理。與上輪對羅馬尼亞創造出一個接著一個良機，卻始終無法打進第2球截然不同，本場德國隊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令人看不到進球希望。薩內能在僵局之中創造點球，已算是萬幸。這樣的局面，不禁令人回想到2018年世界杯與韓國一戰。繞了一個圈，難道勒夫和德國隊又回到了失敗的原點？

除了特爾斯特根和戈森斯，其余9名球員都是連續3場比賽首發。

并沒有這么悲觀。正如赫內斯所認為的那樣，這支德國隊其實并沒有偏離軌道，“這場失利很傷人，但并不是世界末日。”問題主要是兩個方面，一是疲勞，二是變陣。

疲勞容易理解，這是一周3賽的最后一場，而且過去2場打的都是對體能消耗極大的高位逼搶。相比于面對冰島和羅馬尼亞時占據壓倒性優勢的對抗表現，德國隊本場面對只有4名球員效力于五大聯賽的北馬其頓，優勢尚在卻不再明顯。無論是速度還是硬度，北馬其頓都出人意料地能與德國長時間抗衡。甚至到了比賽尾聲，反而是德國球員愈發吃力，這也為第85分鐘慘遭絕殺埋下伏筆。

球員如此疲勞，跟打法有關，也跟勒夫用死一套陣容有關。過去2場，他使用了相同的首發陣容，其中金特爾、呂迪格、埃姆雷·詹、基米希和京多安都打滿了180分鐘。本場勒夫只是作出2個微調：特爾斯特根頂替諾伊爾，傷愈的戈森斯則取代克洛斯特曼，足足有9名外場球員要在7天內連續3場首發，不累才怪。

埃姆雷·詹從左后衛變成了左中衛。

就算是臨場調整，勒夫也是點到即止。與羅馬尼亞一戰，除了第77分鐘用韋爾納換下哈弗茨算是“有效換人”，諾伊豪斯和尤尼斯先后換下格納布里和薩內都是發生在補時階段，純屬消耗時間。本場勒夫在第56分鐘就用韋爾納和尤尼斯替下哈弗茨和戈森斯，但第3個調整直到被絕殺后的第89分鐘才姍姍來遲，穆夏拉替下金特爾后立即就在左路制造了一定威脅，可惜留給他的時間實在太少了。

無論是首發用死一套陣容而不輪換，抑或是臨場換人表現消極，這都“很不勒夫”。去年10和11月的國際比賽周，同樣是一周3賽，勒夫每一次都會充分考慮各大俱樂部的利益，并盡可能保護球員，幾乎不會讓任何一名球員打滿3場比賽（只有當時在切爾西踢不上比賽的呂迪格是例外）。只要是友誼賽就以練兵為主，幾名俱樂部比賽任務較輕的主力帶著一幫新人來踢，來自拜仁的主力肯定不用踢。特別是去年9月，勒夫干脆放棄征召剛剛打完歐冠八強戰的幾名拜仁和萊比錫RB球員，結果在歐國聯開局連平西班牙和瑞士。

諾伊爾休戰，京多安戴上隊長袖標。

比賽期間，勒夫的換人也非常積極。去年10月7日在對陣土耳其的友誼賽中，他甚至換了6人之多。結果正是因為過多的臨場調整，導致球隊在補時第4分鐘被絕平3比3。3連平后，外界對勒夫過多換人導致球隊錯失勝利而提出批評。自那之后，感受到贏球壓力的勒夫便不再“亂換人”，不僅幾場歐國聯，包括如今的世預賽都是盡可能靠一套首發陣容打到底，甚至在去年11月與捷克的友誼賽當中也只是換了3人，包括1次因傷被動換人。

于是，去年11月首次入選的奧格斯堡中衛烏杜奧凱，以及此番首次入選的勒沃庫森中場新星維爾茨都連續3場比賽坐板凳，沒能完成處子秀。除了維爾茨，埃因霍溫左后衛馬克斯和勒沃庫森中衛若納唐·塔，包括2名替補門將萊諾和特拉普，也在本月連續3場比賽中一路坐板凳。換言之，連續3場世預賽，勒夫只用了17名球員，且只有13人進入過首發陣容。

從一個極端走到另一個極端，一方面這是勒夫向輿論壓力妥協，一方面則是他要完全專注于打好歐洲杯這個任務，不用再做一些著眼于中遠期的試驗，于是重啟2018年世界杯之后的“小班教學”模式，催熟一幫尖子生。但疲勞，也是“新冠賽季”的必然副產品。

試“迷魂陣”，迷了自己

不過相比于疲勞，勒夫在這場看上去相對容易的比賽中突然試驗新打法，才是導致球隊運轉徹底失靈的根本原因。表面上看，勒夫的輪換幅度很小。賽前拿到出場名單，你或許會以為過去2場客串左閘的埃姆雷·詹會因戈森斯的首發而換到右路。但開場之后，人們驚訝地發現，德國隊竟然不再使用過去2場運轉良好的4123，而是擺出了一個迷魂陣。

戈森斯依舊沒能在國家隊中證明自己的價值。

不光整個后防的位置全部調整了一遍——埃姆雷·詹、呂迪格和金特爾分別從左后衛、左中衛與右中衛，變成左中衛、右中衛與右后衛，連中前場的站位也重新洗牌。此前2場都出任左邊鋒的薩內換到右路，哈弗茨從右路換到中路，京多安更多出現在左路，戈雷茨卡則在退防時成為基米希身邊的第2名后腰，進攻時直接頂在10號位。

戈森斯的位置非常特殊，退防時是四后衛當中的左后衛，但進攻時大幅度壓上，成為左中場，甚至是左邊鋒。而隨著戈森斯離開防線，埃姆雷·詹、呂迪格與金特爾就會變成三中衛，詹和金特爾分別拉開，同時大幅度參與進攻。簡而言之，這是一個在四后衛與三中衛體系之間切換且左右不對稱陣型。

如果不熟悉這幫球員本身的位置與技術特點，就算認真看完整場比賽，你也無法清楚描述他們的場上位置。但斯圖加特球迷非常熟悉這種體系，因為他們的球隊本賽季就是這樣踢的。戈森斯的位置，就相當于博爾納·索薩，基米希和戈雷茨卡分別扮演遠藤航和芒加拉的角色，薩內則成了瓦芒吉圖卡。

然而，這支德國隊中盡管有曾經的斯圖加特主帥勒夫，以及曾經的斯圖加特球員基米希、呂迪格、格納布里和韋爾納，卻沒有真正熟悉如今斯圖加特運作的球員。于是，球員看上去并不是很清楚自己應該出現在什么位置上。當德國隊推進到進攻三區之后，竟會出現6名甚至7名外場球員形成一條直線地排列在禁區邊緣的情況，沒有層次，更沒有主次之分。一而再再而三地，德國隊強行通過中路滲透，但進攻三區的接應球員連轉身都困難，更別提完成送入禁區的關鍵一傳了。過去2場那些流暢與直插對方心臟的配合，自然無法重現。

無人防守的潘德夫輕松攻破特爾斯特根的十指關。

一旦北馬其頓攻入禁區，德國后防球員的選位也是一團糟。在第1個失球的過程中，防守后點的戈森斯與戈雷茨卡發生誤會，讓一個球速很慢的傳中被巴爾齊輕松停下，而埃姆雷·詹一人拖在最后且忽視了身后的潘德夫，成全沒有越位的潘德夫輕松推射入網。

在賽程如此密集、根本沒有充足訓練時間的情況下，對于這樣一個陌生的陣型，球員表現迷茫可以理解。而勒夫并沒有因為上半場所暴露出來的問題就立即改回慣常的陣型，看得出他對于試陣的決心相當堅決。

赫內斯就說：“我不理解，為什么要改變過去2場如此成功的體系。我可不會那樣變陣。”但勒夫變陣其實也不難理解，畢竟這是歐洲杯前的倒數第2場比賽了（6月7日還有與拉脫維亞的熱身賽），留給他調試人員與陣型的時間真的不多了。既然前2場比賽反映出其他位置的總體狀況令人滿意，那么是時候著手彌補邊后衛這個明顯的短板了，特別是要檢驗在亞特蘭大踢得風生水起的戈森斯，究竟能否適應國家隊的體系。

37歲的潘德夫率領北馬其頓創造奇跡。

相比于實在無人可用的右后衛，德國隊在左后衛位置上其實人才儲備充裕，但除了因隔離而無緣本月3場比賽的哈爾斯滕貝格，戈森斯、馬克斯和此次落選的尼科·舒爾茨都有各自明顯的缺點，著實難以取舍。去年11月，馬克斯充分展現了自己在進攻上的特長，與西班牙一戰也徹底暴露了自己的防守弱點，但不同于戈森斯，他是四后衛體系里一個天然的助攻型左閘人選。

戈森斯去年9月首次入選，最初3次出場都是在三中衛體系里擔任左翼衛，但當德國隊在去年10月主場3比3打平瑞士一戰改打四后衛，戈森斯一下子就變得不知所措。由于肌肉受傷，戈森斯無緣過去2場比賽，于是與北馬其頓一戰成為了勒夫確定歐洲杯集訓名單之前驗證他是否適用的最后機會了。不幸的是，戈森斯又一次演砸了，無論是進攻還是防守，他都令人失望，于是在56分鐘就與哈弗茨一同被換下。更糟糕的是，全隊也一同演砸了，勒夫一無所獲，而戈森斯也可能失去了最后機會。

“試錯”有得也有失

事后諸葛，勒夫選擇這場比賽來搞試驗并不明智，這導致他和球隊重新陷入輿論的巨大懷疑之中。但著眼于歐洲杯，勒夫又不得不試，至少這次“試錯”反證了這支德國隊應該堅定不移地踢“拜仁幫”最熟悉的4123或4231，應該用不惜體力的高位逼搶，而不是增加后防人手來彌補后衛個人能力的缺失。只有最大限度地將危機化解于中前場，才是減少失球的有效辦法。

京多安點球扳平1比1。

至于進攻端，格納布里和薩內的基礎不會動搖，第3個人選仍需琢磨，哈弗茨未必就是首選。但可以肯定的是，韋爾納在這種傳控打法里沒有用武之地——那腳“奶奶球”究竟是打進還是踢跐，都不會影響這個結論。當然，他在替補席還是有用的。

另一方面，此番“試錯”不可避免地又一次激發關于“三老”回歸的議論。但過去2場比賽的成功經驗，似乎又證明了穆勒們在技戰術層面并非“必需品”。于是，如今對穆勒和胡梅爾斯回歸的呼吁，主要集中在他們對于球隊精神屬性的幫助上。因為在這場比賽當中，無論是佩戴隊長袖標的京多安，抑或是“未來隊長”基米希和戈雷茨卡，都未能起到喚醒球隊的作用。維爾德就指出，那些質疑克羅斯的人將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的判斷，而呼吁穆勒和胡梅爾斯回歸的聲音也會更大。這支不穩定的球隊，需要這些老將的支持和幫助。

錯失致勝球的韋爾納又一次陷入巨大的尷尬之中。

然而，德國隊上屆世界杯的潰敗，核心問題是2014年世界杯奪冠功臣與新一代球員之間的“代溝”，當時只有基米希一名“95后”能站穩腳跟，另一名“95后一代”的代表人物薩內甚至意外落選23人名單。但隨著“2009年U21歐青賽冠軍一代”與穆勒淡出，格納布里、薩內和戈雷茨卡等“95后”漲勢喜人，終于能在國家隊中兌現天賦，挑起大梁。假如在這種時候請回穆勒等老將來“傳幫帶”，真的會起到想象中的積極作用，還是反而會導致前功盡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