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羅珂報道

本賽季剛剛開始時，被掘金選中的14號新秀小邁克爾·波特點贊了一條推特——

ESPN在NBA每個賽季開打前都要做一波獎項投票預測，而“2018-19賽季最佳新秀”的得主，是披上了達拉斯獨行俠77號球衣的斯洛文尼亞籍新秀盧卡·東契奇。對此，某網(wǎng)友毫不客氣地發(fā)推特評價道：“我這輩子所見的最被高估的人。”作為昔日的全美第一高中生，因傷選秀順位大降的波特正是點贊了這條。

雖然事后波特解釋這是個誤會，還特別向當事人東契奇說明了情況，但很多人都覺得，這個行為象征了美國球員、美國媒體以及某些NBA球隊高層人士的態(tài)度。盡管東契奇在19歲時取得的成就，在歐洲籃壇歷史上是空前的：率領豪門皇家馬德里獲得聯(lián)賽和歐冠雙料冠軍，并當選聯(lián)賽和歐冠雙料MVP。

“你可以認為這種態(tài)度是無知。”如今效力馬刺的西班牙人保羅·加索爾說。17年前的NBA選秀大會，大加索爾同樣是在第三順位被老鷹選中然后又送走。“你可能會對如今國際籃球的發(fā)展速度感到吃驚，而當時的我也不知道夸梅·布朗（2001年狀元秀）和肖恩·巴蒂爾（2001年6號秀，和加索爾在灰熊做過隊友）是何方神圣，即便當時巴蒂爾是全美最佳球員。”

雖然如今國際球員的數(shù)量，已經(jīng)接近聯(lián)盟球員總數(shù)的1/4，去年全明星賽有5名國際球員入選，超過總數(shù)（24人）的1/5，但仍有人對“外來和尚”不感冒。尤其是那些身體素質不算頂尖的國際球員，他們要如何找到空間和位置，又如何迅速適應不同的文化和語言？如果用高順位賭這一把，輸了怎么辦？所以自從1995年進入熱火管理層后，帕特·萊利在選秀大會上一共摘下35名球員，但只有3名國際球員，而且都在選秀夜就交易走了。

“選擇國際球員意味著更大的風險性。”某位在東部NBA球隊專門負責評估國際球員的球探直言，“我們有很多種選擇，不少球隊希望能夠將風險壓到最低。這也是我們工作中最難的部分。某國際球員可能曾經(jīng)在和一兩位NBA級別對手打球時表現(xiàn)不錯，但如果身邊都是這種級別的球員，情況又會怎么樣？和以前截然不同的語言和飲食，都是他們需要克服的困難。而且很多國際球員并不那么喜歡NBA，他們寧可待在歐洲。”

可結果呢？獨行俠好像已經(jīng)賭贏了。NBA官方日前宣布，東契奇當選了10月和11月的西部最佳新秀。20場比賽場均出戰(zhàn)33.1分鐘，得到18.4分6.5籃板4.2助攻1.1搶斷，投籃命中率44.2%，三分命中率38.2%，幫助不被大眾看好的獨行俠暫居西部前八。比起球隊戰(zhàn)績一塌糊涂的老鷹新秀特雷·揚，東契奇這個月最佳新秀更實至名歸。

對于如期而至的榮譽，東契奇展現(xiàn)出了和球場上同樣的冷靜。他說，自己是在玩電子游戲《堡壘之夜》時，無意中看到了自己當選月最佳新秀的消息。而當記者問他，覺得自己還有哪些方面需要改進，東契奇淡淡地回答道：

“所有方面。”

很難想象，這位少年成名榮譽等身的籃球天才，居然是最后時刻才決定投身籃球的。

他曾經(jīng)是足球場上的前鋒，也曾經(jīng)轉戰(zhàn)手球場、排球場甚至游泳池，最終才發(fā)覺自己都不愛它們。“這些運動我都不擅長，于是我選擇了籃球。”東契奇回憶道。究竟是他選擇了籃球，還是籃球或者上帝選擇了他，其實已經(jīng)不重要了。無論這個最終決定是如何做出的，它的結果是再好不過了：東契奇很快就展現(xiàn)出過人天賦，讓每個見到他的人都發(fā)出同樣的贊嘆：這小子天生就是打籃球的料。

8歲時，東契奇在家鄉(xiāng)斯洛文尼亞和11歲的對手們同場競技，而且絲毫不落下風；13歲時，東契奇和歐洲最著名豪門籃球隊之一皇家馬德里簽約；14歲時，當時還被中國球迷叫做“達拉斯小牛”的NBA球隊，就已經(jīng)對這個明日之星大感興趣。

獨行俠總經(jīng)理唐尼·尼爾森稱得上是個國際籃球通，他很早就把選秀視野投向了美國領土之外的南美洲、歐洲、非洲、亞洲……他堅稱，早早跨越半個地球盯上當時還可以算“童工”的東契奇，絕非心血來潮。“從球探的角度看，那次旅途意義非凡。”你不得不相信這些職業(yè)人士的眼光，他們絕不會輕易將時間精力耗費在一個還只能打低級別比賽的毛頭小子身上。兩年后，16歲的東契奇就開始打最高水平的職業(yè)聯(lián)賽；又過了三年，19歲的東契奇已經(jīng)代表了當今歐洲籃球的最高水平。那些已然在NBA揚名立萬的歐洲前輩們，沒有一個在東契奇這個年齡能夠達到他的高度，積累了那么多高水平的比賽經(jīng)驗。

得益于聯(lián)通世界的網(wǎng)絡，你可以輕松找到東契奇的比賽錄像，看清這位歐洲新科MVP有多少斤兩。于是，丹尼斯·史密斯和多利安·芬尼-史密斯等獨行俠球員在東契奇來到達拉斯之前，已經(jīng)喜歡上了斯洛文尼亞人。上賽季早早掉出季后賽競爭行列的獨行俠，早早就將工作重心轉移到2018年選秀上，而兩個史密斯則以非正式球探的身份，向球隊推薦起了東契奇。“他的身體很好，組織進攻的方式一看就是球商極高。”豈不知獨行俠管理層早就盯上了確定今年參選的東契奇，一年前尼爾森就對主帥卡萊爾信誓旦旦地說，斯洛文尼亞人將是今年選秀大會上最優(yōu)秀的一位。“唐尼認為東契奇是風格無比特別的國際球員，沒人能比他更好。現(xiàn)在我發(fā)覺，這已經(jīng)是事實了。”卡萊爾說。

的確，東契奇的履歷根本沒有參照系，你找不到任何一位NBA國際球員可以與其類比。諾維茨基是獨行俠在20年前選秀大會上得到的寶貝，但選秀順位高居第九的他，當時只是個寸功未立的潛力股，只有尼爾森和他的父親老尼爾森看好德國人。加索爾兄弟保羅和馬克曾經(jīng)打遍歐洲無敵手，但他們參加選秀時所獲榮譽也遠不及東契奇，而且當時年齡還大些。去年的NBA選秀大會上，法國人尼利基納在第8順位被尼克斯選中，但他在所效力的法國球隊連主力都打不上。

事實上，在東契奇這樣年齡能夠帶隊稱霸本國聯(lián)賽和歐冠聯(lián)賽的，此前從未有過——四座冠軍獎杯，兩座MVP獎杯，哪怕他就此退役，也足以名垂青史了。

帶著贏家標簽的東契奇，就這樣迎來了自己的第一個NBA賽季，也是第四個職業(yè)籃球賽季。他有許多需要學習的東西，但又擁有遠超同齡人的技術經(jīng)驗。“感覺他已經(jīng)是個在聯(lián)盟打了10年的老將了。”前輩諾維茨基感慨道，“他用這樣的方式展現(xiàn)自己。”

數(shù)據(jù)不說謊。在NBA處子賽季的前一個半月，東契奇不僅打出了配得上西部最佳新秀的數(shù)據(jù)，更是全明星水平的數(shù)據(jù)。本賽季迄今為止，只有8名球員在場均得分籃板助攻三項數(shù)據(jù)上都超越東契奇，除了上賽季長期因傷缺陣的全明星常客布雷克·格里芬，其余7人都入選了上賽季的全明星。

如果說獨行俠選擇東契奇是為了未來，那么斯洛文尼亞人已經(jīng)托起了這支球隊的現(xiàn)在。

當?shù)貢r間11月17日，獨行俠主場112比109力克衛(wèi)冕冠軍勇士，東契奇在最后關鍵時刻主宰了球隊的進攻。距離比賽結束還有70秒，他面對比自己高3英寸的勇士大前鋒杰雷布科穩(wěn)穩(wěn)拋投命中，助獨行俠反超比分；比賽還剩7.2秒，東契奇搶下后場籃板球，并在對手戰(zhàn)術犯規(guī)后兩罰全中，將領先優(yōu)勢擴大到4分，就此鎖定勝局——獨行俠也正是憑借對雷霆、公牛、爵士和勇士取得的四連勝，徹底走出低谷，成為排名西部前八的球隊里最令人感到意外的一支。

化輕視為重視，變壓力為動力，東契奇對此再熟悉不過了。面對場上場下當面背后的贊譽，他顯得無比淡定：“從15歲開始我就已經(jīng)在重壓下生活了，我知道背負壓力是什么滋味。”

對于沒少見高水平球星的NBA防守者，東契奇之所以難以防范，最主要是因為他難以預測的動作。哪怕你更高更快更壯，明明前一秒你還在緊緊跟著斯諾文尼亞人，但轉瞬間，他就利用節(jié)奏變化和假動作，將你晃到半空中或者甩到一邊，只能鞭長莫及望而興嘆。后撤步三分、拋投、假投真?zhèn)鳌W洲步上籃……幾乎沒有他不會的。更令對手生氣的是，東契奇覺得這都是自己應該做到的事情，沒有他解決不了的問題。

是的，別被斯洛文尼亞人看上去手足無措的表情騙了，他才不會輕易暴露自己的真實意圖。盡管速度和爆發(fā)力都比不上對位者，但東契奇只需要找到一個空隙，一個角度，就可以完成自己最擅長的工作：出手投籃或者助攻隊友。這實在不是個19歲年輕人應有的打球方式，但它就是在東契奇身上出現(xiàn)了。

即便是經(jīng)驗最豐富的NBA球探，恐怕也沒有想到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他們不是小瞧歐洲籃球，也認可東契奇的天賦，但從未親身體驗過美國籃球的外來戶，真能無縫融入NBA？是不是太樂觀了？可東契奇用行動給出了最好回應，教訓了一個又一個想給自己下馬威的對手，尤其是那些想給自己點顏色看看的同齡人、彈跳男。每次急停、變向、假動作，都體現(xiàn)出了東契奇的自信。

“剛剛進入NBA時，我可是憂心忡忡，擔心自己能不能在這個聯(lián)盟站穩(wěn)腳跟。”諾維茨基說，“如今這幫孩子可沒有如此想法，他們知道自己能行，知道自己會取得成功。”

當然，東契奇也會有迷茫、顧慮和慌亂的時候；但他很快就會用一記妙傳給自己減壓，然后再輕描淡寫地說上一句：“我只是對平平無奇的東西不太感冒而已。”背后傳球、空中撥傳甚至從對手胯下把球傳過去，沒有他不敢玩的。哪怕是面對上賽季最佳防守球員戈貝爾，東契奇也敢在籃下用背傳假動作將法國人晃暈，然后笑嘻嘻地上籃得分。

“我從沒見過這么享受比賽的人。”獨行俠老將J.J.巴雷亞評價道，“即便是隊內打訓練賽的時候，只要打出一個好球，他就會在那兒笑個不停。”此前的隊內對抗賽，東契奇成功甩掉了防守賣力的芬尼-史密斯，自那之后連續(xù)幾天，他每次看到對方，都會模仿自己得手的假動作。惹得史密斯吐槽道：“那個動作確實挺棒，但他后面的投籃沒進。”

某種程度上說，東契奇就像那些街球手，將在籃球場上表演當作自己的工作。“從見面的第一天，我們就說他是天生的斗牛士，喜歡在許多人面前打球，還要打出漂亮的籃球。”諾維茨基說。無論是迎著杜蘭特的長臂投后撤步三分，還是在偶像勒布朗面前秀動作，都是東契奇發(fā)自內心想去做的事。哪怕失敗了，他也只是聳聳肩膀，然后專心準備下一場比賽。所以，作為聯(lián)盟里治軍最嚴格的教練之一，卡萊爾也鼓勵東契奇大膽去做：“像他這樣的球員，如果對其約束過多，就等于剝奪了他最出色的那部分才華。我不會限制他發(fā)揮，球隊也不會。”

在美國過的第一個感恩節(jié)，東契奇嘗到了得克薩斯州最正宗的燒烤。節(jié)前的那個星期五，獨行俠為全隊準備了豐盛的自助餐。東契奇就端著一個裝著烤腸、夏威夷壽司卷、奶酪通心粉和沙拉的盤子，坐在諾維茨基旁邊吃了起來——看起來，就像父親帶著自己的兒子參加派對。

或許在不久的將來，東契奇就將接過諾維茨基的衣缽，成為這支球隊的當家人物，甚至是聯(lián)盟最優(yōu)秀的國際球員。獨行俠上下有意回避了兩個人的直接對比，畢竟德國人的成就太高，即便放眼整個NBA歷史，能夠與其比肩的人也不多。在獨行俠的辦公樓里，有一間被命名為Swish 41的會議室，諾維茨基拿到的每個5000分，都有一張簽名照掛在屋子里的墻上，直到30000分的簽名紀念照。而東契奇如今的NBA生涯總得分只有390分，只有前輩的1/80。

兩人的發(fā)展軌跡也不盡相同。雖然都得到了獨行俠的悉心照料，但諾維茨基來到達拉斯時，還是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國際新秀，無論技術還是身體都沒有達到NBA標準，完全是摸索著踏上屬于自己的成功之路。東契奇則不然，他是已經(jīng)取得了巨大成功的歐洲超新星，對職業(yè)比賽，對外鄉(xiāng)生活非常熟悉。“他注定會在這里取得成功，他也是一直在向成功方向努力。”諾維茨基對東契奇的評價相當高，“他調整得非常好，因為和家人一起來到美國，他已經(jīng)知道了該如何適應新環(huán)境，而當年我是第一次在他鄉(xiāng)生活。他能夠說好幾種語言，當年我可不會。而且現(xiàn)在的比賽也和以前大不一樣，我剛到NBA的時候，球場空間還沒這么大，單打和低位對抗是主流，你要是在外線瘋狂運球，對手都得瘋了。所以對歐洲球員來說，當時適應NBA很困難，但現(xiàn)在東契奇他們可以掌控比賽。”

所以，獨行俠才會毫不猶豫地在今年選秀大會上，拋出5號簽和一個未來的首輪選秀權，從老鷹那里換來了東契奇。“亞特蘭大得到了一名優(yōu)秀球員特雷·揚，我們則得到了建隊基石。”從卡萊爾的話顯然聽得出他更看好誰。不過獨行俠主帥也承認，斯洛文尼亞人的表現(xiàn)多少超出了他的預期：“此前我說他是球隊基石的時候，是不是已經(jīng)百分百肯定這一點了？其實不是，但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當東契奇第一次參加了球隊合練后，獨行俠球員也開始相信卡萊爾的觀點。那次，教練組安排東契奇和兩個史密斯一隊，用芬尼-史密斯的話說就是，那場球真是跑得太爽了。東契奇最厲害的地方在于，他幾乎能夠和任何風格的隊友打配合，為對方傳出接起來最舒服的球。

卡萊爾則認為，東契奇可以被安排在除中鋒之外的任何一個位置，他擁有前鋒的體型和后衛(wèi)的技術，無論打有球還是無球都沒問題。隨著NBA比賽經(jīng)驗的累積，東契奇會打得更加自如，獨行俠也能夠根據(jù)對手類型為他配置最適合的陣容。

“防守，是東契奇需要補的功課。”尼爾森坦言。

當然，東契奇需要補的課不少，比如減脂，比如增肌，比如練力量。剛剛過去的那個賽季，東契奇代表皇家馬德里和斯洛文尼亞國家隊前前后后打了97場比賽，差不多相當于一支NBA總決賽球隊的量。和休息恢復比起來，夏季聯(lián)賽的重要性不值一提，所以獨行俠并沒有像對待其他新秀那樣，讓東契奇從7月開始備戰(zhàn)。“我們只希望他放松后滿血回歸。”尼爾森說，“所以他充分休息了一陣子，吃遍了媽媽做的美食。”所以，東契奇帶著體脂偏高的身體出現(xiàn)在季前訓練營也就不奇怪了。不過注冊體重218磅的他，已經(jīng)減掉了10到15磅體重，而且球隊已經(jīng)為他制定了嚴苛的飲食計劃，務必讓他維持好身材，向隊內其他球員看齊。

“我喜歡球隊新老球員結合的人員配置，他們能夠保持一致的習慣。”卡萊爾說。東契奇雖然沒有黑人球員那種速度彈跳爆發(fā)力，但他夠強壯，身體對抗后的平衡能力也非常好，經(jīng)過NBA的專業(yè)訓練指導后，他將更加難以防范。

現(xiàn)在，很難說清獨行俠希望將東契奇培養(yǎng)成哪種類型的球員。不過，球隊已經(jīng)開始以老將標準來要求他了。東契奇說，他現(xiàn)在每天都要練拋投，這可能是最難掌握的得分手段之一，突破的犀利腳步、三步上籃的穩(wěn)定節(jié)奏、投籃的柔和手感，缺一不可。帕克、康利、庫里……通常擅長拋投的都是小個子，但東契奇可能是個例外。“NBA如今處于籃下得分和三分球盛行的時代，所以你得具備一項中距離得分技能。”卡萊爾說，“以東契奇的體型和對比賽的感覺，練好拋投再合適不過。”于是，在各種防守條件下，東契奇已經(jīng)練習了數(shù)以千計的拋投，以便在比賽中自如使用這項技術。

東契奇不像其他NBA球員那樣習慣用直線突破創(chuàng)造機會，而是用多變的路線和手法讓防守者完全摸不著頭腦。同齡人中，還沒有球員擁有這樣賞心悅目的比賽風格。“他是球場上真正的創(chuàng)造家，和我見過的任何一名球員都不一樣。”卡萊爾贊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