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體壇+記者王勤伯

今天讀到一篇作者為“新華社譯名室主任”的網絡文章，題目是《為啥Trump譯成了“特朗普”而非“川普”？》。文章的大意，是盡管根據讀音“川普”比“特朗普”或許更正確，但重要譯名最好尊重“約定俗成”的結果。

什么又是“約定俗成”呢？文章并未給出太多解釋，越往后面寫，越是致力強調譯名統一為佳，并力邀各位譯者尊重新華社譯名。

阿森納主帥“旺熱”

在體壇+的讀者群聊里，球員和球隊譯名經常是討論的話題。《體壇周報》的譯名也曾多次被批評不準確、不符合原來的發音。在大多數情況下，《體壇周報》確實是以新華社譯名為標準，比較突出的例子來自筆者——由于長期生活在國外，中文閱讀量有限，一旦有不肯定的人名，都會留作原文請編輯幫助查閱新華社標準譯名，以免出現混淆。

恰恰是因為以新華社譯名為參照，也導致很多讀者主動和我們進行探討，并引發了《體壇周報》的一些改正，為了采納一個更能為大眾接受的譯名。盡管一些更改并非筆者親身參與，但確實記得一些比較突出的例子。

例如溫格，按照法語發音，Wenger是旺熱，也是《體壇周報》曾長期采用的譯名。但考慮到這個姓氏來自阿爾薩斯，是德語姓氏，“溫格”才更準確，且也被歐洲足球界和中國球迷廣泛接受，后來《體壇周報》改寫為“溫格”，似乎多數官媒后來也都寫“溫格”了。

另一個例子是拉維奇。一開始他被翻譯為“拉維西”，根據西班牙語發音。但他的姓氏其實來自意大利語，且阿根廷很多人稱呼他的時候也保留了意大利語發音“拉維奇”，因此后來改為“拉維奇”合情合理。然而，“Zanetti”同樣來自意大利語，可是Z字母在詞首，阿根廷人習慣了對其西語化發音“s”，所以譯成“薩內蒂”更規范。

如果沒有和很多阿根廷人親自接觸，在不同場合考察他們的發音習慣，筆者不可能對以上兩個名字的準確發音提供見解。這種關于移民姓氏的發音恰恰最能體現“約定俗成”。我們就從這里說開去，“約定俗成”，不是一個由官方機構說“我們統一從今往后”的命令，一個官方機構試圖把自己混淆為“約定俗成“的集大成者，這有點可笑。

徐志摩原版詩集《翡冷翠的一夜》

在2014年一篇介紹巴西音樂家維羅索和熱帶主義運動的“巴西水彩畫”系列文章里，我曾提出過熱帶主義運動的一大精髓，“我的精神世界，有源泉無口岸”。維羅索曾說過一句著名的話，“我是巴伊亞人，也是外國人。”這實際是說，一個來自非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的人應該也可以自由地和整個世界發生直接的聯系、交流和碰撞，而不必經過里約、圣保羅這樣的中心城市或中心城市的某部門作為“口岸”。

《為啥Trump譯成了“特朗普”而非“川普”？》一文缺乏說服力的地方在于，試圖把官方機構混淆為“約定俗成”。這是狂妄、高傲和權欲。

以意大利城市Firenze為例，最接近這個城市意大利語發音的是徐志摩時代的“翡冷翠”，最接近這個城市英文發音的是中國臺灣譯名“佛羅倫斯”，最接近其拉丁語名稱的是“佛羅倫蒂亞”。“佛羅倫薩“到底是被誰“約定俗成“的？或許葡萄牙語Floren?a比較接近，和澳門有關？那么我要問，為何民國時代已有徐志摩廣為人知的“翡冷翠”，建國后又統一譯成從葡語來的“佛羅倫薩”？誰新規定了一個的“約定俗成”？

筆者近年一直從事匈牙利文學翻譯，由于文學世界不涉及重要人名，在所翻譯的作品里一直拒絕參考新華社標準譯名。原因很簡單，像討論金融巨頭Soros應該譯成“索羅斯”還是 “紹羅什”實際是很無聊的事情。誰又確定Soros在匈牙利語里就念“紹羅什”？僅僅是中國負責翻譯匈牙利語人名的幾個人可能剛好碰巧都來自北方，堅持認為s在匈牙利語里發漢語拼音sh一樣的普通話卷舌音。

新華社修訂出版的《世界人名翻譯大辭典》

這也是為什么后來我學外語必須自學，否則真的要被住在中國大城市這些專家們教壞了（要是我學成那樣，學再多外語又有什么意思？）——翻開任何一本匈牙利語教材，匈牙利語s都被注明和英語sheep、ship的sh一個音（或法語的ch），請問英語的sh（法語的ch）和漢語拼音的sh是一個音嗎？官方電視臺愿意把上海念做“香海“嗎？

中國學小語種的人，尤其缺乏對捷克、波蘭、匈牙利、巴西等國家“小語種大世界”的認知，把小語種當作“民族語言”去學，結果是給自己學的語言劃了原本不存在的國界、圈了一堵原本不存在的圍墻。如匈牙利語人名Tamás，一個典型的源自基督教的名字，等同于英語的Thomas、意大利語的Tommaso，按照匈牙利語發音，譯成“托馬西”比較合適，同時保留了基督教名字的痕跡，讓人能夠很容易立即感受到歐洲不同國家之間名字的相通之處。但我看到很多個Tamás被譯作“陶馬什”，請原諒我手邊沒有新華社標準譯名大全，但這樣的譯名，不管它是“標準”還是“約定俗成”，都是我不會接受的。

不多說了。

既然談到后來談的是我，談我作為一個個體去和世界進行交流，“標準”和“約定俗成”又有多大個屁呢？